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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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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9 章

橘色的天邊逐漸變暗,風掀起他的襕袍微微擺動,裴清川清雋的眉目泛起一絲怔忡,隨後視線落在那張卷起來的信紙上。

一時心底湧現出幾分莫名的緊張,掌心也微微有些出汗。端午那日他同聞昭提過此事之後,回府便立即寫信送了出去。

之後知曉婚書內容,他有心去補救。但此前,門房因他吩咐過盡快將信送出去,且府裏官家也是樂得見他們闔家和睦的,所以東西一到,早就快馬加鞭的送走了。

即便是半路攔截,也於事無補。

若是在平常,在其他事情上,他不必如此多慮。正如爹娘不甚關心他一般,他也沒怎麽將他二人放在心上,並不知此時的他們是在哪個州縣。

是以這回,在無法攔截信件之前,他也抱著一絲幻想,希望他們如此前幾回一般,並沒有看自己的去信,亦不要有任何的回覆。

但事與願違,他們來信了。

說起來,他甚至都有些不記得,這十多年爹娘究竟有沒有給自己寫過信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的信,他們從未回覆過。

他曾經給爹娘寫過兩回信。一回是在他們初次離開京城的冬天,那年是個寒冬,臨近年關,京城裏連續下了兩日的雪,天地銀白一片,屋裏的地龍燒的再旺,也抵不過寒氣欺衾。

天雖寒,但街巷到處張燈結彩,喜氣洋洋,所有人臉上都溢著笑容,侯府因兄長去世,沒什麽年味。

那時的他,午夜夢回,起身披著大氅掀窗,正巧對上了外面騰空升起的煙花。

侯府太大了,隔絕了外面的熱鬧,他看著煙花,忽然轉身去案前,斟酌措辭半宿,洋洋灑灑下了幾張紙的信,更是在翌日一早便親自寄了信給父母。

他盼了好久,但直到冰雪消融,春色滿京,他都不曾收到過父母的只言片語。

但後來在舅舅家,卻看到了父親寫給外祖母的新年賀詞。

第二回是他十九歲那年,那時他在邊關過了自己及冠前的最後一個生辰。

第二日他們便要夜襲敵營,他作為領頭的將軍,最是危險。

那一戰,敵眾我寡,生死難料,臨行前很多人都寫好了遺書,他坐在邊關的圍墻上,看著天邊的一彎缺月,心裏也有幾分擔憂和害怕。

他凈手之後,虔誠的在書案前,認認真真的寫下了絕筆信,也是寄給爹娘的第二封信。

後來他躺在病榻上九死一生,昏睡半月,險些丟了半條命時,仍舊沒等來他們的只言片語的回信。

他一直知道父母不甚喜歡自己,只是在那次,徹底的寒了心。

這回,他認真對待聞昭,想娶她托付中饋,他不願聞昭受委屈,因此鄭重萬分的寫了此信。

他也想過他們不回回信,甚至他都準備好了安慰聞昭的措辭,可是這回信卻來了。

他有些害怕。

小廝舉著東西往高遞了遞。

裴清川拉平唇角,接過東西攥在掌心,面無表情的越過他邁入侯府。

他已經對爹娘不抱什麽希望了,只願他們別來妨礙自己,別做過多的事再來幹涉才好。

進了府後,裴清川徑直去了書房,他關上門坐在案前,沈默片刻,才將信緩緩展開。隨即,他捏住那小小一團紙,閉上了眼。

信中言——茲事體大,已啟程歸京。

他握著那張紙的手慢慢捏緊,骨節因用力而泛白。他什麽都不求了,也希望他們待自己一如往昔,不管不顧。

……

清寧居。

聞昭往發髻上別好了步搖,見梅香提著食盒進來了,她扶著梳妝臺起身,又看向躺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的,揪著兩朵粉色葵蜀的袁令儀。

她點燃竹簾前高幾上的燈,溫聲勸解她:“小侯爺回府了,你也起來同他一起去吃點東西吧。”

袁令儀揪著花瓣,聲音疲怠:“沒有胃口,你們兩個自去吃,不必管我。”

這語氣沒什麽情緒,倒是像極了看破世事的人。

聞昭眉目錯愕,她踱步但她身前,牽過她的手:“不吃怎麽行,實在不行,你同你表哥再說幾句商量商量,看此事還有沒有什麽回旋的餘地。”

袁令儀手上無骨似地任她擺布,聞言,眼珠子倒是動了動,隨即又一片心如死灰的模樣。

“表哥能有什麽辦法,誰又說服得了宮裏的大娘娘。”她幽幽的又補充道,“只怕是官家來了,也得聽大娘娘的話。”

聽著她的話,聞昭也是愁上眉梢,攥著帕子只能原地踩踩地以洩憤。

原本袁令儀又哭又鬧的,袁家上下都想著取消這門親事,袁家老太太都打算派人去取回姑娘的庚貼了。

可誰知陳璟這回不知怎的,怎麽著都不肯退婚。甚至是求著早就在宗祠待了幾年,不見外客的陳家老夫人,親自為此事出面。

陳璟的祖母,陳老夫人原是平南王的外甥女,曾在先帝南下微服私訪時救過先帝的命,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。

年輕時一眼相中了陳璟祖父這個縣丞之子,隨後下嫁與他。

他們夫妻恩愛,只是陳璟祖父當年鞠躬盡瘁,年紀輕輕便死在了任上,後來老夫人便待在宗祠,日日燒香拜佛,經年不曾出門。

此番為著袁家要退婚的事,她竟親去大內拜見大娘娘,只盼大娘娘和官家能念著舊事,促成小兒女的這一樁事。

次日,大娘娘便宣了袁家女眷進宮。彼時大娘娘宮裏,還有陳家老夫人和陳璟。當著大娘娘的面,陳璟跪在袁家老夫人和喬氏面前認真許諾,絕對不會生了異心,會對袁家四娘一生忠貞。

那種場面,斷不能不給大娘娘和陳家老夫人的面子,袁家只得應下。

袁令儀氣的狠了,正巧那兩日下雨,陳璟求見袁令儀一面。她那時氣頭正盛,便冷聲甩下一句,等得住便等,隨後徑自離去了。

雨下的急,她早就將這事忘了,更不會想到,陳璟真的因為她的一句氣話等了她一天一夜。

直到他泡在雨裏暈倒過去,袁家的小廝才急忙忙來告知袁令儀。

“現在我娘也向著他了,我是不想回府去了。”袁令儀翻了個身,留給背給她,“你也別管我了,讓我再想想。”

“那讓廚房做幾道可口的小菜拿過來,你好歹吃兩口。”

“我的好姐姐,你別管我了,你緊著去找表哥吧,再等下去,只怕你特意為他熬的藥膳都要涼了。”

聞昭被她的話燥的紅了耳尖,見她面色尚且紅潤,雖言語間疲怠了些,臉上瞧上去倒沒多少異常,心裏頭也放了下心。

她細心叮囑道:“那我去了,你要是餓了,就差人給你找些吃的來。”

袁令儀伸著雪白的長臂向她隨意的揮了揮,“你緊著你們便是,表哥現在定然是等著你的,別讓人給等急了。”

見她又見縫插針的打趣自己,聞昭嗔怪地拍了下的胳膊,提著食盒便出去了。

府裏燈籠早已亮起,夏日的夜晚,風也暖融融的,拂面吹過時極為舒適。今夜月明,天邊的星星都沒幾顆,廊下草叢裏偶有幾聲蟬鳴。

院裏的月季有幾朵開了花,風過花叢時,香氣襲人。

到了前堂幾步外,聞昭接過食盒,邁過門檻進去。

裴清川已換了一身墨青色直裰,端坐在桌前,清雋俊郎,聽到她進門的動靜,他擡眉看向她,眼中緩緩融進燭光,冷俊的臉浮現出笑意:“昭昭。”

聞昭將食盒置在桌上,福了一禮:“小侯爺。”

裴清川扶起她的手,將她帶到桌邊自己的身旁的凳子上坐下。

他單手抓著聞昭的手,親自替他夾了幾筷子菜,這才松開聞昭的手,眼睛卻是一錯不錯的看著她。

聞昭被他直勾勾的視線看的有些赧然,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臉,試探著問:“我臉上有什麽嗎?”

“沒有,很好。”說完,他又補充,“依舊是很漂亮的。”

聞昭喉頭一澀,長睫垂下輕顫了顫,她頗為羞惱的站起來,繞到另一側。裴清川當即就站起來跟著她,眼底有幾分緊張。

“我取藥膳。”聞昭溫聲解釋了一句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裴清川沈悶的聲音自喉腔裏洩出,卻跟著牛皮糖一樣,巴巴地貼在她身後,眼神也不肯離開。

聞昭盡力忽視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,從容的打開食盒,從裏頭取出晚膳,她摸了摸碗壁,尚且溫熱。

隨後取出來,端起碗往前走一步,裴清川立馬跟上來,與她隔著一步的距離。

待她將晚膳擱下,他還是緊跟在身後,聞昭落座,想了想,又牽住他的手,拉著他也坐下。

最初的羞怯過後,聞昭冷靜下來,她仔細琢磨著他的反常,思來想去卻也沒個頭緒。

索性擡眸看著他。

裴清川唇角的笑意擴大,雙眼深邃,眉目溫潤。

她拉著他的手,安撫似地輕拍了兩下,柔聲道:“小侯爺,我如今在你身側,你有什麽疑慮與擔憂,可隨時同我講。”

裴清川搖頭,反過來輕輕松松將她的兩只手包在掌心,笑了一下,輕聲說:“沒什麽。”

聞昭不信,他從前可從來沒有過今日這般奇怪的行為,生怕自己離開他似的。

“當真?”

“嗯。”裴清川看著她清淩淩的眸子,附身靠近,頓時滿鼻的清香。

面前人影逐漸放大,像一座山似的壓下來,聞昭想躲,被他強硬地箍住雙肩,越來越近,他呼出的氣息噴灑在她的眼上,眉上,唇上。

聞昭下意識閉眼。

下一瞬,眼皮上微微一涼。

他說:“昭昭,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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